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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身是客(一)(第1页)

话说仙门林立,惟枫林尊,指的是和大陆仙门隔着一片无边汪洋的枫灵岛上引心宗。从前,引心宗偏安一隅,世代居于枫灵岛避世不出,海洋作为天然的屏障阻挡了人们探索的步伐,以至于曾经甚少有人听过这个名字。新任岛主兼宗主的方赭衣继任后,带领许多宗内弟子游历四海,这才走入了众多仙门与修士的视野。因其修为高深,甫一出世便是满座皆惊,兼其为人八面玲珑,游历期间广结好友,很快便名扬四海。后来,方岛主利用自己一呼百应的影响力,联络大小仙门,在枫灵岛上办起仙市,欢迎大小仙门交流贸易,无数宗派、散修趋之若鹜。至今不过百余年,引心宗已是诸多仙门间心照不宣的魁首,修士心向往之的圣地。仙市亦更名为万仙会,约摸十余年举办一回,每回自夏末开市,来年入冬之前闭市。时间虽然没有个定数,但每逢万仙会期间,去往枫灵岛途径的东海岸人满为患,原本人丁不兴的几个渔村里,都如雨后春笋般地建起了仰赖万仙会而生的小门小派。如今正是处暑,恰逢一届万仙会开市不久,东海岸绵延万里的海岸线仿佛下饺子一般,到处都是内置了阵法的小船,不擅御剑又无财力购置仙舟的修士或小派们,大多要乘坐这种小船渡海。万仙会广集天下修士,凡仙缘已启者,无论身份地位与修为高低,皆可参加,凡参加者,需得在上岛前登记过姓名身份。此举是为了防止包藏祸心的妖魔邪道蒙混过关,酿下大祸——不设任何门槛,是对于正道人修而言。几届下来,为了枫灵岛的安宁,这登记身份的关卡便被设在了东海岸边一线,毕竟仙门大派规矩严明,妖魔外道便是相浑水摸鱼也不成,只能从这些还需要登记租船的小派、散修入手。关卡在哪里,就会有人在哪里停留。数年下来,海岸不远处甚至建起一座小镇,往来修士多少会在此驻足一二。红冲就是如此。他在临海小镇住了两夜,今日正正要按照计划启程。昨夜风雨大作,到卯时虽放了晴,空气却还很湿润,朦胧中似有几线牛毛般的雨丝,叫人分不清究竟是细雨还是晨雾。保险起见,红冲披着蓑衣,戴上了斗笠。他这副打扮比起修士,更像是尘世农夫,行走于尘世百姓间时十分合适,然而自从几日前来到临海小镇,就显出几分格格不入来。甫一离开客栈,他就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时常落在自己的身上。这些视线来自于四面八方,但都只不过是轻轻一瞥,并不带丝毫恶意,就像是凡俗百姓好奇时的注目,他不曾放在心上。因为他异于常人的外貌和衣装——鹤发、童颜、还盲眼——无论在仙门地界还是尘世间,他早就习惯了被人注视、被询问……甚至被骚扰。路上又忽视了个没事找事的年轻人,红冲一路离开临海小镇,去到了海岸关卡。大清早的,海滩上堪称热闹非凡,他拄着青竹杖,旁人见了他蒙着眼睛,难免要避让几分,他无需花太多功夫在来往的人群中穿梭,就到了行船队伍的末端。其实,他毕竟是修士,即便没有了视力,也早就习惯依赖真气来感知周遭气息,并不至于全靠竹杖探路。之所以手持此杖,主要是为了在尘世行走时不惹人生疑,时间长了,也就拿习惯了。他正琢磨着进了都是修士的地界,是否该将此杖收起,省得平白引人误会,恰在此时,耳畔传来一道锐物破空声,伴随着青年的惊呼:当心!红冲抬手,以竹杖轻点那疾速飞来的物什,将其击落在地——原来是一个……一块奇形怪状的破铜烂铁,上面还沾着几坨像泥巴的诡异东西,正散发着一股混着烟熏火燎的微妙气味。红冲目不能视,仅凭感知,实在无法理解这团形状不规则的金属究竟是何物。方才发出惊呼声的青年已迅速赶来,连声道歉:真是对不住,险些伤了道友,师弟学艺不精,炼丹炸炉了……他指着身后,只见不远处沙滩上,几个青色衣裳的年轻人正围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收拾残局。原来是炸碎的炼丹炉碎片,沾着药材残渣,一路被爆炸的冲击波弹到了此处。烟尘味道散去,红冲鼻尖微动,嘴角一弯。令弟真是独具匠心,竟然在丹药里面加入……他卖了个关子,才迤迤然开口:火灵石。来人不知他话中真假,挠了挠头,只管继续道:实在抱歉。无妨。红冲微微一笑。这意外发生得猝不及防,但也很简短,两人互相抱拳,便算是事了别过。偏偏那人走后,身后却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道友感知很敏锐啊。红冲向后侧头,作出个洗耳恭听的模样。方才炼丹炉碎片袭来时,他感觉到身后亦有人飞身上前,似乎是准备将他护在身后。然而,他的速度更快,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危机,倒是让这位好心人的善意无处挥霍了。只听那好心人又开口,这次的语气就有几分不善了:倒是不知道友手中这杖,究竟真是用来探路,还是装样子的他的言下之意无非是:你是真瞎还是假瞎。红冲笑了一声,戳破他的小心思:这位道友何故如此戾气深重莫非……他微微一顿,故意说:是想要英雄救美不成,恼羞成怒了呵呵。身后人冷笑了一声,竟然毫不在意地背上了这口黑锅:道友遮着眼睛都如此明察秋毫啊。这倒是在红冲意料之外,他转过身,细细感知着面前人,才突然意识到,似乎确有几分熟悉。不等他开口,那人直接问:绣球是不是你接的原来是临海小镇曾遇到的游手好闲之人……红冲这才反应过来。离开小镇时,此人曾在街上把他喊住,说自己接了对方师弟的绣球,红冲还以为是来找茬的,没怎么理会。当然,红冲确实不曾察觉到有任何东西落入他怀中,他的不曾二字乃是实话实说。他心道原来如此,应是此人把自己当作装瞎占便宜哄骗他人的心术不正者,这才如此不悦。那人催了一声:问你话呢。态度很是不冷不热,仿佛若是得了他不想听到的结果,便会转头就走——临走前,恐怕还要用发辫狠狠抽自己一耳光。只是红冲一向吃软不吃硬,若是此人彬彬有礼地谦虚询问,他定好声好气、实话实说,省得叫人觉得平白无故被自己耍了一遭。可对方拿出这副逼问的态度,红冲立即反骨上身,故意似笑非笑道:这位道友究竟是怎么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素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如今自己也掺和到了热闹里面,成了当事人,反而更加兴致盎然,生怕自己的惺惺作态无法激怒对方。却不想,对方双手抱胸,叹了口气,竟然就这样自认倒霉:行,那就当我没问过。红冲始料未及,一时怔住,只听对方说了一句:往前走。原来是队伍前进,红冲身前已然空了几个位置。于是,两人暂且偃旗息鼓,专心排起队来。和平没能持续多久,那人大约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开口问道:那绣球你到底接没接,你……迟疑了片刻,才试探着说:你到底到底能不能看见相较起上一回,语气是更几分小心翼翼的,话语却更直截了当。大约这已是这人最委婉含蓄的姿态了,红冲暗觉好笑,却也知道见好就收,于是回答:绣球不是我接的,我确实看不见,也没感觉到有东西落在我怀里。不过,他微微一笑:它挂在我手杖上,我是能感觉到的。那我问你的时候,你装什么那人顿时气势汹汹。道友,我一个瞎子,我又能做什么红冲反问他:你那般冷言冷语,岂知不是寻隙来的我怎么——那人下意识地想反驳,却忽然回想起那时自己的心情不佳,起初态度确实算不得友好,若说不像善茬,竟也有几分合理之处。欠了两分理,又确认了红冲确实是个盲人,他的气焰仿佛被泼下一盆冷水,熄得彻底。他软下语气:既然如此,倒是在下冒犯了,告辞。说完,他转身便要走。两人拉扯之间,已经排了好些功夫的队,眼瞧着进度斐然,就要排到登记关卡了,这人死要面子不肯继续呆着,红冲觉得实在没必要,随手拦了一把:道友留步。还有事那人问。红冲思索片刻,琢磨着该如何开口,才能不伤及对方自尊心,却又善解人意地劝人留下。他一边腹诽这人怎么跟个被家里宠坏的孩子一般,一边缓缓开口:道友同我也算有缘,倒不如此行结伴,一同乘舟这算是抛出橄榄枝了,若是听得人不是个愚不可及的蠢货,就该晓得他的好意。然而,那人竟然沉默了片刻,才说:也不是不行。话语中颇有几分勉为其难。红冲心下无语,却听那人又道:那你跟我走吧。红冲:其实,我不是来排队的,只是看到你了,才来问个清楚。那人似乎也有几分尴尬地解释道:我师门有仙舟。红冲:……你跟我一起坐我师门的仙舟去那人滔滔不绝地宣传起来:比你现在排队登记的小船更大、更快、更漂亮、更舒服,而且我师弟师妹们会很欢迎你的。红冲忆起初见时那人提起师弟顽劣,这才把绣球挂了自己的手杖上,不知眼下这话有几分可信。片刻,他婉言谢绝:不了,我晕仙舟,会吐得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