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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尊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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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夜未展眉(七)(第1页)

相蕖呼吸为之一窒,下意识地以为乘岚喊出了自己的真名。他不知道乘岚是如何察觉自己暴露了,为什么之前隐忍不发,偏偏选择在此刻揭露。但他也顾不上细究那些细枝末节了,急中生智地嘴硬道:什么红冲,真尊何故突然提起那魔尊乘岚却说:他就是那位故人。微微一顿,他眉心微蹙,有些不悦道:你不该称他‘魔尊’。是啊,不叫魔尊……相蕖胡言乱语:等等,你说什么他并没有在指望乘岚重复一遍,而是不敢置信地自语:红冲,是他帮助你精进此术乘岚颔首:正是。相蕖顿时呆在原地。是自己可是怎么会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帮他为什么他会接受仇人的帮助还是说这件事发生在一切之前莫非在他夺刀害人之前,他与乘岚曾是朋友他的思绪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困惑便好比一根浸了油的绳结,甫一落入火中,火焰找到了燃烧的方向,顺着绳结攀天而上!为什么他呆呆地问。照武真尊手刃魔尊封锁魔域的事迹天下闻名,如今乘岚自称与红冲曾是故人,被人质疑,乘岚并不意外。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只可惜,这又是一桩他不愿过多透露的心事了。他摇了摇头,婉拒了回答这个问题:我来教你术法。话音落下许久,却不见相蕖有所行动,仍是呆立原地,乘岚忍不住提醒了一声:相蕖无人应答。乘岚脸色骤变,抬手一掌拍在相蕖心口,他想把这缕神识封在自己的识海之中。然而,触及相蕖的瞬间,乘岚的身影如水染墨迹般化开。两人神识相谈之际,识海之外不过一瞬,待得乘岚脱出识海,定神细看去,只见眼前青年已然瘫倒在地,不省人事。乘岚挟着真气喊了一声:相蕖!顷刻之间,乘岚回想起第一次逼问相蕖时,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问题你是谁,就让相蕖险些失魂,他因而察觉到相蕖神识上有被人动手脚的痕迹,后来,他认为这是假扮魔尊之人在相蕖的识海中设下催眠术法。他告诉相蕖自己抹去了催眠术法。他撒了谎,相蕖没看出来。他曾几次入侵相蕖的识海,都未能发现任何端倪,甚至踩入陷阱,险些被耍得团团转,是藏官刀抹去了催眠术法。藏官刀确实是一把很有些邪性的刀——有时,乘岚不知道该说那是邪性还是灵性。又或许是因为,这把刀仍在遵循它亡故主人的遗志,是以乘岚也并不明白藏官刀在做什么、想做什么,即便不能使用它,也仍然将它随时佩戴于腰间、紧握着它,以防它擅自行动——却还是没防住。长街上,它配合催眠术法迷惑了乘岚,又把相蕖带到了千里之外的灵山上,叫他一顿好找。然而,落入熔岩后,它又主动感应了露杀剑,也就是乘岚,让乘岚能及时赶到,并从熔岩中捞出相蕖。他压下心中的困惑,扶着相蕖的肩膀,尽可能温和轻柔地试探相蕖的神识,却再也无法像过去那般,利用幻术轻而易举地入侵识海。是施下催眠术法的人修为比他更高还是对方发现了他幻术施展的破绽乘岚垂眸,看着手中的藏官刀,思绪万千。相蕖的状态已容不下他再多纠结,他几乎立刻做下了决定。他拎起相蕖的衣领,飞身下山,转眼间踪迹已无处可寻。.相蕖早已不知身在何处。问出为什么的一刻,他眼前猝然天旋地转,宛如落进了一个琉璃万花筒,四面八方是漂浮的光点,在高速旋转间化为令人目眩神迷的流光,他试图捕捉其中的一片闪光,伸出手去,摸到的却是一片镜子碎片。他从中看到了另一张脸。大言不惭地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顾盼生辉,确实是个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这是他的脸——属于三百年前的红冲的那一张,似乎确实比他现在的使用的、化名相蕖时随意化出的这张脸要好看一些。镜中的他摘下了一直蒙在眼上的白绢,连他自己都是第一次看到这张脸的全貌——他睁着眼睛,眉头舒展,一双宛如烈焰般红得发亮的眼眸,隔着镜子与他对视。他原来不是瞎子他就说嘛……镜中的他微微一笑。他顿时头痛欲裂,无法忍受地丢下那片镜子碎片。脱手的瞬间,他眼前的画面再次变幻。相蕖低下头去,看到一双稚嫩的、脏兮兮的小手,再往下,是一身破旧的衣装和磨损得聊胜于无的草鞋。这是个不过四五岁的孩子。这是哪里为什么会是一个如此稚嫩的身体除却个别有得天独厚之奇遇者外,能够化形的妖修大多已经进入成年期,漫长的寿命能让他们比人类看起来保持更长久的青年期,但绝不会有人类修士那般偶有返老还童的情况。相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曾经化形为人类四五岁的年纪,不仅如此,就连心智也如只有人类四五岁一般懵懂。幼童坐在街坊角落的破物堆里,坊间繁忙,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垃圾杂物之间,还窝着一个乞丐一样的小孩。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天,然后从怀里掏出来半个沾了草灰石砾、硬得能用来垫桌脚的窝窝头,他似乎有点呆傻,拍也不知道拍一下,混着碎石子便塞入口中咀嚼。幼童的乳牙又小又软,本来就不似成人般耐用,他艰难地啃了几口窝窝头,没过多会儿,从嘴里吐出一颗东西。他似乎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相蕖看出来了,那是一颗被硌下来的牙,已经碎了一半,至于剩下的一半,大约是混着石子和硬得好比石子的窝窝头一起,囫囵吞入腹中了,相蕖隐约能感受到喉头有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幼童捧着那颗东西呆呆地又看了看,最终不知所措地,又把它放回口中,压在舌头下面。他继续吃力地啃着窝窝头,因为连里面夹着的石砾也不清除,过程中又硌下来两颗牙。相蕖发现,这三颗牙里,竟然有两颗都是右侧上虎牙,而咀嚼之间,他已察觉到嘴巴的缺口很快就被填上了,右侧上虎牙也好好地立在那里。才刚刚脱落下来的牙,很快就长了一颗新的填补上来。他是妖物,这不奇怪。等等——这不奇怪吗一道阴影突然挡住了破物堆的这个缺口。幼童抬起头去。一个清癯高挑的老人站在幼童的面前,他衣着普通,须发皆白,慈爱地看着幼童。老人问:你从哪里来幼童看着他,不说话。老人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同情、怜爱,又暗含若有若无的责怪,他伸手将幼童从破物堆中抱了出来,擦了擦幼童乱七八糟的花猫脸。起初,老人动作轻柔,却发现这力道对于幼童脸上的污垢根本于事无补,手上这才不得不用了几分实在力气。幼童被他擦得眼眶微热——奇怪,相蕖并不觉得疼。待得老人松手时,幼童已是热泪盈眶。哈哈,还会哭呢。老人轻轻摸了摸幼童的脑袋,笑呵呵地道:以后你就跟我走吧,好不好幼童不懂话语的意思,仿佛只是遵从本能地,伸手环抱住老人的脖颈。等一下。老人突然捏住了幼童的脸,细细端详着幼童的眼睛。相蕖透过幼童和老人对视,老人虽然看起来年事已高,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丝毫不见混浊,却也不知该说是清澈还是幽深。相蕖看着,只觉得那是一双何其冷酷无情的眼睛,令人心里发冷——明明老人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良久,老人伸手盖住了幼童的双眼,一边摇晃着手臂,一边轻轻哼道:睡吧,睡吧,孩子。从老人指缝间漏进来的光照进了幼童的眼中,他看到外面的场景像浆糊一样扭曲,意识也逐渐模糊……再睁眼时,幼童已经到了一处乡间小院中。幼童被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了一身朴实的新衣服,原本乱如杂草的头发也被扎了一个松散的小辫垂在脑后,发丝乌黑,倒是丝毫不像寻常孩子营养缺乏、毛发枯黄的样子。老人坐在他身前,对幼童说:我得先教你说话、识字。幼童似乎开始懂事,乖巧地点点头,发出含糊的应声。你是个乖孩子。老人抬手,将手指触在幼童眉心,一道似火焰,又如莲台的殷红法印似乎一闪而过,转瞬间便消失不见。只听老人说道:但是,现在还不到你使用这些能力的时候。幼童不明所以,亲近地抱住了自己额头上的大手。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咿咿呀呀地回应着,将脸蛋放进了老人掌心中。我不是你的血亲。老人似乎有些苦恼,思索片刻,才说:你就做我的徒弟吧,暂时。幼童模仿着他的音调:暂时。不,你应该叫我,师尊。老人教他。幼童于是一字一顿地学着说:师尊。他的音调总是很标准,只要老人说一遍正确的发音,就能完美重复出一遍一模一样的。是的,孩子。老人似乎爱怜地捏了捏他的脸蛋,意义不明地说:我会助你成仙,自然,你也得投桃报李……他没把话说完,便转过身,从边几上垒成几摞的书籍中,拿出最上面的《三字经》翻开。他让幼童坐在自己的怀中,照着书籍念给幼童听,再让幼童复读,教学方式简单而枯燥,幸而幼童过目不忘,只要见过、听过一次的字,就能清清楚楚地记住外形和发音。窗边日升月落,不知多久过去,他们念完了边几上的书、床榻下的书、老人从乾坤袋中新取出的书。幼童已经能和老人毫无障碍地用语言交流了。你可以有一个名字。老人说。幼童眨了眨眼睛,指着诗集上的一句诗,童音稚嫩:我喜欢这个字。老人垂眼望去,是个冲字。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我想叫……红冲。*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出自唐代李商隐的《暮秋独游曲江》。*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出自先秦屈原的《九歌·大司命》。